在十一月萧瑟的深秋,遍地的草和叶,都带些颓废的枯黄。这时家门口那棵草,便绿得抢眼。
它的绿是熬过春日的平地雷,夏初的蚜虫,秋老虎的热风后结出的浓绿,像深潭里滚出的一点颜色,像群山里幽幽的雾霭。那点绿,在满目秋黄里几乎叫人惊心动魄了。于是我一日一日热切地关注它,仿佛透过秋天最后的绿色,我能看见自然美丽的倒影。
它仍在一天一天地长大。肥厚的草叶在风中招摇着,有春初柳条将舒未舒的情态。它尽情地舒展,飘摇,每条纤细的茎络上都能抖落快乐的笑声。有时下过一场雨,空气都干净了,我蹲下身仔细看它,那挑着露的叶几乎有诗一般的美丽,芽尖在层层包裹下娇娇地露出个头,有孩童的娇憨样子——那是久违了两个月的嫩绿呀。这要叫人疑心春天是否还未走远了。
我每天都醉心在这片小小的自然之中,直到那个至今仍让我万分惆怅的清晨。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打开门去拜访它,却只见它蜷缩在一片泥泞的洼地里,叶尖上凝固着一抹黄色。那不是秋天的黄它不是被时令击败的。那黄色里有焦烫的味道,有未散的余温。
我的自然被谋杀了,被一盆从天而降的热水烫死了。一阵怨恨、惆怅、凄惶兼有之的情绪缠在我心头。何其残忍,何其粗暴!一片熬过时令熬过风雨,比大雁还能忍耐痛苦,比仙人掌还能经受风沙的绿色,就这样消失了。
它好像不是个例。从前有千万种生灵,他们经受火山、暴雪与地震,从远古活到当下,却没挺过黑洞洞的猎枪。我们应该是被整合进自然的一部分,却偏偏要把“人”孤立出来。我们同自然的缘分,或许偶然,或许必然,是神随手一指,是亿年前第一粒阔叶木种子落在贫瘠大地上,于是我的命里就有了烙印。
我对自然的热爱无所说,无所寄托,只有眼泪能表达;人对自然的残忍,无所说,无所寄托,也只有眼泪能表达。这份炽痛的热爱放在那棵草上,迎来一盆热水,放在千千万万生灵上,不知又迎来怎样的苦难?
我连庇护我的一方小自然都办不到,那么广袤的大自然又由谁来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