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每当到了炎炎夏时,一片晴空,我就会想起村里的大华子。
盛夏三伏天,虫儿鸟儿都躲在枝桠下逃避那炎炎烈日的灼烧。庄上的猫儿狗儿三三两两,都不知藏在谁家房阴下,吐露着冒烟的舌头。午后时光,烈日愈发毒辣,奶奶、婆婆们都扯着自己的孙子、外孙儿逃到床上午睡,躲那毒日火辣辣地炙烤。庄上的泥巴路也被暴晒出道道裂缝来。烦躁的蝉儿声嘶力竭地吵着,恼人得很。此时,庄上西头的大华子,却一刻也不得闲。
他家的几个大缸里头,刚从东头的河里挑来一担担水,满满的,预备用来浇土石灰。挑完后,他汗流浃背,一头闷进水缸,当头再抬上来时,汗衫已被浸透了,不知道是水,还是汗。他定是热昏了,扯掉旧得发黄的汗衫,呆巴巴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他憨笑着走到他家房里,捧出一块西瓜来让我吃。相让了一番,我甜滋滋地端着西瓜靠住他家屋前的白果树,大快朵颐。
大华子要起房子,我算是庄上第一个知道的。他没请什么帮工,拖拉机送来的一车砖一车瓦,都扔在了东头大路旁的土沟里。他撩起一条湿毛巾,搭在肩上,从房阴里踏进了烈日底下,把那头的砖瓦搬到这头来,往往复复,来来回回。大华子在房阴下进进出出,倒像那征战沙场的将军,同骄阳作战,同体力搏斗。他屡战屡胜,不到两天功夫,就将砖瓦都搬了过来。
庄里的家家户户,年轻人大都盖上了楼房。不是上一辈人老掉了,交出了家底,就是后一辈的出去打工,出息了寄回来钱。前前后后,庄上的人家几乎全是楼房,唯独大华子家。倘若外庄的客人打此走过,向庄上一眼望去,短半截儿的必定就是他家了。
大华子年轻时,家里老人走得早,后头也没人愿给他娶媳妇。他混了四十多年,在庄上现在依旧光棍一条,他一个人倒也觉得潇洒舒服。
大华子现在也要起房子了。他一个人搬砖瓦,一个人打桩,一个人浇水泥,一块砖一块瓦的小心垒起来。好像只有这样做,这个房子才能完完全全属于他。
那个炎热的夏天,我目睹了他家新屋的诞生,大华子一个人起了栋房子,里里外外都是他的。大华子憨厚地笑着,仿佛对我说:“无论如何,总要给自己一片晴空。”
光阴流转,如今的大华子家的房阴俨然成了最大的那块,他又架高了一层,房子前的那棵白果树又粗壮了些,高了许多,每年都硕果累累,但现在已经够不上他家更高的房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