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这个小院子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一盏昏暗而摇晃的挂灯散发出的微弱的光芒在地上映出老摇椅的影子,一棵同样衰老的大榕树向头顶苍茫的夜空伸展出几根枯干的枝条。夜空很黑,不时有星星闪动,而那历经千年沧桑的月亮,就在一旁安静而慈爱地注视着顽皮的星星……还有那此时正安详地躺在摇椅上——或许还将永远躺下去的老蒲扇,仿佛又把我带入了某个夏日的时光里……
那段日子,总是让我留恋,继而想起许多离我远去的情感。
童年对我而言,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在这个老院子里的时光。那个夏天,空气中散发着微微热量,而那微热中透出的惬意与慵懒,让我至今难忘。宁静的午后,只听得见当时繁茂的大榕树上的蝉偶尔的鸣叫。外婆总是安逸地半躺在摇椅上,半眯着眼睛前后摇摆,手中微摇着那把被时光打磨得油光滑亮的老蒲扇。不安生的我总是睡不着午觉,每每睁开眼睛,头上的那个陈旧的吊扇就像磨盘一样机械而缓慢地旋转着。这时,我总是要偷偷爬起来的,然后自以为没被察觉地去吓外婆。头几次,外婆倒真被吓着了,我就开心地笑,很大声地笑,外婆也从不追究,而是微笑地看着我,然后催我继续去睡觉。时间一久,便不管用了,外婆依然舒服地晒着太阳,蒲扇也安适地躺在外婆的脸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便自知无趣,跑回屋子里,然后躺在木板床上,又看着吊扇不知疲倦地转着圈,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便流入全身,时光仿佛变得缓慢,眼前的物体变得模糊,慢慢便进入美梦中。
等到醒时,天边已经红了大半。此时,外婆总会坐在床边戴着眼镜阅读报纸。我就偷偷爬起来,想去偷喝柜子里的酒糟(外婆总是不让我喝,说是小孩喝了会被酒鬼抓走),一来是向往酒糟甜蜜诱人的口感,二来也是为了见识见识酒鬼长什么样。但大多数时候是会被发现的,外婆会再一次绘声绘色地描述酒鬼的恐怖,手中的蒲扇也跟着翩翩起舞;而有时幸运地喝到酒糟,一个晚上必定会晕晕乎乎,事情也就暴露了。但却没有一次见到酒鬼,倒有一次见到了邻居家的二叔,凶巴巴的,结果我再也没敢偷喝酒糟,也忽然变得听外婆的话了。
夏日的夜晚是最美好的。那时,我总是躺在外婆的身上,外婆靠着摇椅,手里拿着那把老蒲扇,我学着外婆的样子仰头看着夜空。在我眼里,外婆是一个满腹经纶的民间高人,她总是会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是她激发了我对未知的向往,唤起了我对夜空的无比喜爱。老蒲扇撩起一阵阵微风,很是惬意。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然后调皮地装睡。这时我总能感觉到一双粗糙消瘦的手缓缓拂过我的脸庞,而我就在这轻抚中真的安然入睡了。
又是一个安静的、完美的仲夏之夜……老蒲扇一扇就是几个春秋……
如今,老榕树干枯了,吊扇也不再转动了。院子里的挂灯依旧是那样,摇椅依旧是那样,只是少了一个佝偻的背影,和一些美好的记忆,一些关于童年、关于外婆、关于那个仲夏的美好的梦。猛一看,仿佛连那个老蒲扇也,苍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