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自少年时代起就是我心中一座巍峨的高山。这不仅因为幼时看《屈子行吟图》,见这位大诗人穿着大袖的衣服,峨冠博带,显得异常高大,更主要的是《离骚》、《天问》这样的瑰丽辞赋,气魄之宏伟,构思之诡秘,篇章之浩大,思想之深邃,难有人与之比肩。青年时代读文学史,总觉得楚辞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后来虽然也掀起过唐诗、宋词、元曲等几波高潮,却始终未能超越。中年时代立志研究鲁迅,知道鲁迅对屈原深为钦佩,在《汉文学史纲要》称屈原所作《离骚》“逸响伟辞,卓绝一世”,使屈原的形象在我心中更为高大。加之屈原耿直的秉性,坎坷的命运,以及最后自投汨罗江的悲壮,端午时节人们对他的怀念,都使我大半生以来对屈原心向往之,梦想瞻仰他的故里,看看是什么样的河山养育出了如此伟大的诗人。
这一夙愿终于在去年秋天实现了,我的学生冬萍的家乡在湖北兴山县昭君村附近,邻近屈原故里。她回家时,邀请我去那里一游。
到游家河渡口下车,我和冬萍兄妹俩徒步向坡下走去。坡下全种着橘树,青绿的叶子间挂着金黄的圆橘,令人想起屈原年轻时作的《橘颂》:“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等了会儿,渡轮开过来。我来到甲板上,只见下面是碧青的波浪,前面是青苍的山峰,两座青峰之间留着一个峡口。口下绵延着棱角尖利的棕黄山石,口上飘着青白的浮云。长河则浩荡着朝长江流去,直到天边。
不大会儿,到达对岸。沿山石垒叠的小径往上爬,攀登了一百多米,才气喘吁吁地来到沿峭壁凿出的棕黄山道上。见停着三辆摩托车,三位小伙子扶车等待乘客。冬萍说这就是摩的,到屈原故里只能坐这种车去。我已年近六旬,血压偏高,像这种两轮的摩托,别说在这种险峻的山道上,就是在城市的大马路上,也是不敢坐的。然而,文学宗师屈原正在那里召唤我去拜谒,也只能是舍命冒险前往了。
随着摩托的开动,我的心也怦怦乱跳。这山道全是乱石铺成,只有中间一条半尺宽的浅黄小径稍微平些。摩托的两轮只能沿着小径行驶,稍一出径就会被乱石弹得跳起来。而数尺之外就是百米深渊,渊下是尖利的山石,如果车手万一失控,摩托歪出小径,就定然会摔进深渊。半个小时之后,穿过两道涵洞,终于开出山道,来到一片田野上,我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掉进百米峡谷到地狱里去拜见屈原宗师。
在田埂边颠簸一番,见到一片村落,村前立一牌坊,上写“乐平里”,进入屈原故里了。虽已深秋,田里的庄稼还油绿油绿的,四围是青苍苍的群山,山下种满橘树。
原来屈原就是在这种青绿山乡中孕育出来的。
沿高高的石阶,登上屈原庙。庙门两侧镌刻着对联:“千古高风洋洋华章耀日月,一生忠直铮铮鲠骨壮河山。”进到庙里,一位老者迎上前来,开了正殿的门锁,巍峨的屈原雕像出现在眼前。我向宗师恭敬地致注目礼,仿佛看见屈子在泽畔行吟,于山野长啸。
礼毕,浏览两边橱柜里的展品,有已经黑黄的古本《楚辞》和记载屈原事迹的古书,墙边还立着一块断残的石碑,上刻“清烈公碑”。据老者说这是赵匡胤亲笔所写,“文革”中被砸,1994年由胡德平找回,亲自送到庙中。舍命冒险寻屈原,方才了结少年梦。或许正因有了如此惊险的经历,我对屈原的记忆才会更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