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路,水云浦。进庄出庄,一把橹。”
温润的阳光还未睡醒。整个浦子浸在像隔壁一丈青大娘那双粗糙的手挤出的牛奶的乳白色里、浓稠的散不开来。
却有一个小脑袋从芦苇荡里钻出来,黑眼珠溜溜的转。
初禾今天很兴奋。他要完成一件人生中的大事。未睡醒的村子静悄悄的,哪里知道一颗年轻而流淌着滚烫血液的心快要炸开胸膛。
他要去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他坚信哪条从没人敢走的水路的尽头藏着最娇嫩的、像隔壁的隔壁二丫那美丽而微微鼓起的胸脯一样的莲蓬子儿和肥的流油、用芦苇杆一扎就会淌出来黄的鸭蛋。
每次初禾看见那条水路,他内心就更坚定的相信几分。
他决定要在渔期结束后自己去走那条路。
他把他的宏伟计划告诉了天天蹲在村口抽旱烟的老李头,本来以为会得到无尽的赞美和坚定的支持,没准还能获得一瓶鱼油的资助。结果却招来老李头不加掩饰的嘲笑,和一个大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的奖励——来称赞他年轻的愚蠢。
每次想到这,初禾总是张牙舞爪火冒三丈。就算自己偷偷把他的烟枪扔到了野鸭窝里也不解气。什么话呦,老李头那千沟万壑的脸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小鸭鸭仔!那路尽头除了一棵死了不知道多久的红杉之外,连个鸭鸭毛都没有。”他那干瘪的嘴唇裂开,嘴里苟延残喘的几颗黄牙笑得摇摇欲坠。
当时初禾就跳起来揪住了他同样苟延残喘的胡子,为自己童年的信仰而战:“你个老啾啾,凭啥子这么说!”老李头大义凌然宁死不屈:“那条路我当年可是走过地哩儿!”初禾一脸鄙夷:“就你这瘦成芦苇杆的皮包骨?”老李头的尊严受了莫大挑战,努力挺了挺挺不直的脊梁:“当年我也是浪里白条响当当,不管啥船。大白渡还是小乌蓬,一橹在手我叫他往前你看他敢回头。”初禾依旧鄙视的不说话。老李头便想去撑橹镇镇这个不知天高水深的小娃娃。却一步踏错,险些调到水里。老李头的脸有些发黑:“别不信!那条路尽头啥也没有,而且一路上暗流哟、水蛇呦……”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初禾偏不。“就要走走看。”他想着,撑橹走上了那条水路。阳光镀在他赤裸的上身上,从他古铜苇穗色的肌肉里挤出汗来。“就要走走看。”他边撑橹边小声说!然后——“就要走走看!就要走走看!”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在他嘴里唱成了歌。
可他很快就唱不出来了。老李头说的不全是假话。这条路的暗流呦。把他这个年轻孩子里的舵把头摔得鼻青脸肿。还有那水蛇刺溜刺溜溜。还有那水虫子呼呼呼、马蚊子嗡嗡嗡、黑蜂子、水瞎子……
可他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幻想:“那路的尽头不会是吧。应该还是有莲子和鸭蛋的吧!”
终于到了路的尽头。他忍不住大骂老李头:“好个老啾啾!平常油嘴滑舌这次是河神爷爷到你家了你那么实诚!当时为啥不拦下我!”他却忘了老李头是劝过他的。
路的尽头那棵红杉张牙舞爪仰天长笑。
初禾气不过:“总不能白来!”便掰下了红杉树的一根树枝。他发现树枝好像已经被掰过了。
这个少年垂头丧气失魂落魄一步三摇地回来了,坐在村口摸出了他扔在鸭窝里的老李头的旱烟。
老李头这次不在。
又有一个少年撑着橹来了。他向初禾喊着:“小啾啾,我要去走走那条没人敢走的水路。那条路的尽头一定有最娇嫩的莲蓬子儿和肥的流油的鸭蛋。”
初禾跳起来连连摆手:“不对!那路尽头除了一棵死了不知道多久的红杉之外,连个鸭鸭毛都没有。而且一路上暗流哟、水蛇呦……”
“你咋知道!”
“那条路我走过呦!”
“我不信,我偏要走走看!”
那把橹渐渐走远了。
少年的歌声渐渐伴着晕染的夕阳传过来,让初禾不禁陪着他哼唱起来——
“就要走走看啰!就要走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