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在我四岁那年,跟随祖父去了乡下——他的家。在那里,我度过了一段闲适而欢乐的时光:山坡上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庭院里那棵高大的榕树;麦田里一处清水塘,还有,还有太多……当时的我,觉得这世间,也再也没有比待在祖父家更有趣,更舒心的了吧,实际上,直到现在,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一出生就是在城市里的,在四岁时随着祖父,坐火车到了乡下,一切都改变了面貌,我满怀欢喜的看着这全新的世界,那时正是盛夏季节,祖父每天都在田里忙碌着,而我,就每天坐在大榕树下乘凉,捉上面的知了或是顺着这榕树干爬上爬下,而每每看到那树上的榕树果,便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爬到枝上去采。那红彤彤的果子哟,缀着些白色的斑点,有趣的很。乡下没有弹珠,我便把采下的果子当珠子弹,弹进不知谁家墙根下的鼠洞去,那倒霉的老鼠总被我们打扰的“吱吱”叫着跑出来,有时候我们弹到离洞不远的地方,老鼠也会跑出来,只不过,这次它是被我们的果子引出来的罢了。待到祖父都忙完了,我便央求着他,让他在屋檐下的方凳给我讲故事,祖父的故事好像无穷似的,而每次听祖父的故事,我也都会沉浸其中,仿佛真是能见到故事中的情节。
盛夏慢逝、素秋悄至,乡里人开始又一轮的采茶季,我们自然不是例外,每到这时,便不是祖父整天领着我了,而是祖母牵着我去山上的一片茶林,教我如何采茶,又怎么能把茶叶采的恰到好处,我对祖母不很了解,自然感情没像祖父那样的好,我总是不听她的,她教我时,我也多是在走神,脑子里还满是祖父讲给我的一个个故事。可祖母对我是很好的,并不亚于祖父,甚至说,要比祖父还疼我。背着背篓,穿梭在茶林道间,可多半时候,我却是在捉地里的蚯蚓或是天空上的蝴蝶的。而采茶的事儿,总被我抛在脑后了,想起来,便采几会儿,可一会功夫,我又玩的不亦乐乎了。金秋临,时日里陪我玩耍的蝴蝶都成了火红的枯叶落下,“落叶归根”这是落叶,也是祖父,现在他回到了“根”,好像要比在城市的那时更快活了,我亦如此。
有云:“山中才几日,世上已千年”。不觉间,我在这“桃源圣地”待了已有三年,父亲来到这里接我了,说是要带我回城里上学,我自然知道念书可比玩无趣的多了,便不想随去,可祖父也还是让我跟着父亲去念书,我相信祖父,于是决定乘火车回城里。三年啊,三年,我对这小村镇已有了深切的感情,对祖父,更是不用说。如今我还依稀的记得,临走那天乘上火车时想到一离开祖父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止不住的流泪。祖父祖母也来了,狠命的挥手,为我送别。这是我记得的第一次哭的这样厉害,也是第一次在送别时这样伤感的挥着手。随着火车的进程,那个伴随了我三年欢笑、苦恼的乐土逐渐模糊了,最终,消失在了原野中。
上学后,每逢假期,我都不能顾得了其他,满心想着回那个“乐园”去,去看祖父,祖父也总在这时推掉所有的活儿,陪我玩儿,给我像儿时那样讲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我注意到,每次去祖父家,他本满头的黑发,逐渐有了白鬓,再后来,成了满头的白发。我险些哭了出来。到送别时,祖父还是对我挥手,我能感觉到,那手,越发无力了。
后来上了高三,为迎接高考,已没有时间再回祖父家,终于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欢庆之余,正想去乡下的那片“乐土”找祖父时,他来了。因为病症——癌症,且病情不容乐观。当我站在他的病床旁,以那种悲伤、恐惧而绝望又呆木的表情、眼神看着祖父的时候,他用尽力举起了他的右手,朝我挥手,挥的,那样无力,那样凄凉。
我怔了一下,接着,身子趴在祖父的身上,丧声痛哭……
祖父用他最后的和蔼看着我,用他那种乡下人的粗糙、干燥的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水,再给其他人挥了挥手,手,垂下了。我哭的更厉害了。
我向学校请了假,回到那片曾经的乐土,将祖父的骨灰埋在了庭院的大榕树下。落叶,终究还是归根了。我又一次哭了。乘火车走时,我像祖父每次送别我那样,向站台,向大榕树的方挂着微笑,含着泪,挥着手,因为我知道,祖父此时,也在向我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