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后他还是回来了。白色长发千丝万缕漫过脚腕,金色瞳仁逝彩呆滞隐隐含泪。
犬妖有些不知所措,心中的慌乱与惊喜在看到他无神的眸光后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双膝跪地衣袖伏额叩首:主子,您回来了。
衣袂飘然而过,但留寒香空弥。
犬妖以同样的姿态跪了三天。秋寒风瑟,衣薄人未眠。缓缓抬起头,小屋里烛光扑闪人影浅浅,长眠的深海人鱼膏烛何时才会油尽灯枯。百年来常听人说狐王如何超凡脱俗,到头来终归避不开红尘的羁绊情长护短。犬妖忽地记起帮他避劫的那位神君,相必就是主子用百年追随又用百年逃避的人吧。多好的神仙,仙风道骨唯情专一。多好的姻缘,神君与狐王两厢厮守,数尽三界也寻不出第二对。可是犬妖意外地没有乐道此事,避开旁人的目光小心翼翼伺候主子直到天劫。
本来这样普通的妖精想是避不过天劫,自小看哥哥姐姐们相继死去犬妖好歹也有了准备。一纸离别收拾了行李匆匆离去,临走前冰凉的泪从眼边涌出不小心就滴在了主子床边。独自飞奔着向前,不想因自己的劫难连累了主子。好容易走到了家族的冢地,弥留时,一位神仙翩翩而至冷峻的脸上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他低下头如萍般吻住犬妖,舌尖轻推一颗珠子就在恍惚间消失在黑暗中。犬妖反应过来天已半明,耳畔是那人临走前的话:把他给我,护你不死。
那天犬妖果然没死,以后数百年犬妖一直没死。回去趁主子还未醒来匆匆收拾了信纸,跑进厨房生火烧水。从那天起犬妖想了很多,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的。偶尔有儿时要好的小妖来玩,羡慕自己有仙人相保之末念叨起神君和狐王的爱情。犬妖放下手中的小扇,眉毛一捋冷冷道:那是我主子还不用你来管。旁人都道犬妖怕是被魔着了心,只是听闻别人说起主子就拉下脸来赶人走。犬妖什么也没辩解,小心伺候着主子神色愈发黯淡。
主子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院子里冷清得不如街上新来的小评书的店铺。犬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这样待下去了,是时候离开了。拖延着整理物件,迫使自己不要去想那长发飘飘金眸粲然。
那棵老槐,是第一次看见主子的地方。
那张椅子,主子曾同自己坐下。
那本画卷,主子曾给自己看过。
那只炉子,主子曾给自己用过。
那张木榻,自己曾在上面睡过。
是什么时候?大概是那晚雷打得厉害,自己从小有怕雷的毛病,恍惚中抱着被子就闯进主子的房间。银白的长发垂挂腰际,修长的身形隐隐闪现。犬妖忙用被子捂住眼,再抬头正对那人清眉一挑目光凛冽:你来做什么。正是时,又一惊雷横过天空,犬妖再顾不得什么,吓得直往人怀里钻。眼前是人少见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白珥,你怕雷啊。
第二天清晨,犬妖睁开双眼,左胸不知为何始终闷着。犬妖顾不得穿戴整齐,匆匆跑到主人房前,敲了门却始终没人应。缓缓推开门,小桌上静躺着一张纸,薄得如情。娟秀又不失凛冽的字体,依如那人目光深邃笑容粲然:我走了。不用等我回来。犬妖颓然坐倒在地上,不用自己离开,他终归还是走了。
而现在,主子回来了。依旧是白衣白发,依旧是冷眉淡眸,却少了那份柔和,少了那份神气。犬妖好想抓起神仙的领子狠狠质问,可是他不能。他不敢,他没有这个能力。如果不是神君,哪来的犬妖,哪来的万年生命。
烛光忽地灭了,再没有光芒可以透过纸糊的小窗。人影不知何时离去,空荡的房间仿佛没人来过。犬妖微微低头,泪水已然濡湿了衣袖。
愿候千年,待君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