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的天,是和别处不同的,深遂而凝重的蓝,像是最雍容最幽深的海,沉甸甸地,低低地压着下面的建筑。祈年殿坐落在汉白玉高台上,高柱枋桷,蓝瓦金顶、浑圆基座,稳扎天地。三重屋檐层层收进,鎏金宝顶直触蓝天,带着一股皇家贵气、一种天庭威仪,高傲地俯视苍生,给人一种牢不可破的错觉,仿佛它将从永久有过去一直矗立到永久的将来。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天坛,是古代皇帝祭天的地方。那些本该与凡人无异的帝王建造了它,想借着它,以天的名义,加固自己的宝座,它俯视天下,而帝王坐北朝南,俯视它。于是,天坛本身的存在目的,便是营造错觉,营造一个“朕即国家”的错觉,衍生成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的千秋帝王梦,什么没有见过的天苦笑了一下,冷眼俯视着一切。
难道这不是错觉吗?皇帝们假借上天的名义,自诩天子,以礼教、伦理为绳,以刀戟、酷刑为锁,想将天下苍生的灵魂拘束于天坛这方方圆圆中,用雕龙栏杆、朱红大门层层封锁、包围。
但灵魂会被轻易囚禁吗?刻板是容不下真正的人性的,再怎么死硬的教条规定中,也会有丝丝缕缕的飘散。再怎么严整的横排竖列间,也会有星星点点的溢出。终有一日,会有强大的灵魂个体挣出天坛的束缚,惊奇地看到深蓝似海的云天。可是,当那些突围的灵魂成为新的统治者,他们却又加紧了对百姓的约束,直到外来的炮火轰开了天坛的围墙。权力,本就是一个诗论,而历史的巨轮将辗碎一切凹凸不平。
是错觉吗?我分明看到,天坛塌了,坍塌在一个民族的精神疆域里,极致的九九阳数受不了撼天动地的呐喊。雄伟的通天高柱经不起长年累月的冲击。工整的圆天方地抵不住熊熊燃烧的愤怒。祈年殿的庄吟音哑了,圆丘台上的黄袍飘走了,龙金柱的描金斑驳了,彩绘离落了……我华夏的荣光,竟会如此的黯然!风拂过,在皇穹宇车中鼓荡,是上天沉重的叹息,叹息古老的文明。语飘过,在回音壁上回响,是历史恶毒的嘲讽,嘲讽文明的古老。
错觉!终是错觉!我知道,天坛下,有过一个错觉,做过一个梦,有关百世皇权的梦,梦醒了,凄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