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幼时,我常端坐在父亲膝头,于院中杨桃树下吟读小令。许是耳濡目染的缘故,父亲称我三岁便能识字,又因我是家中长女,颇得父母爱怜。除去偶染小恙,便无忧长大。
约莫十二三岁,偶得纳兰容若的饮水词。当即爱不释手,日夜吟咏兼之心下默记,以致“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等断肠词句时时萦绕耳畔。纵是少年不识愁滋味,那孤寂悲戚之情也竟悄然浸入心底,牢牢生根;加之那时患了瘿病,心下更愤懑难以排遣,厌世之情不请自来。
自小我就恃宠而骄,行事乖张叛逆,如此一来骄横更甚,仗着腹中一点微末学识目中无人,不屑与他人为友。另一边,时常感慨世间之大竟无一知己。或许受了纳兰词的浸染,愁绪如爬山虎般满墙疯长,何况时时问医寻药,不自觉地想到潇湘行影,幽馆萦香,默默地把自己比作黛玉,红楼一梦,花落无奈。其实我又何尝能懂黛玉难混浑浊之世的苦楚?只不过是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十五岁生日之际,父亲赠予一套金庸小说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神雕侠侣》中的杨过让我心旌摇曳、心驰神往,我看着他从年少轻狂变变成沉稳内敛,历经生死大难、爱恨别离却始终能豁达澄明。我不由得思考,前些年的伤春悲秋究竟得到了些什么?
如花年纪当少年拿云,怎能对花落泪、望月惆怅?!
青灯照壁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我在多个无眠夜里辗转反侧、透窗想月。
忆这些年来沐诗之唐风、浴词之宋雨,诗里词里难道只苦虑愁思,无金戈铁马阳光灿烂?我开始发现,除却“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的苦痛,更有“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豪迈。
我不愿再苦于寻觅所谓知己,也不再怨声载道幽伤满腹。从嚣张跋扈沉淀为谦虚内敛,从敏感多情转变为谨慎坚毅。幡然醒悟:人生不止秋叶飘零,更有荷粉露垂、杏花烟润。
几番酣思畅想过后,我发觉自己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褪却了一身酸涩,展眼未来,所有忧思均已烟消云散,向着风移花影的明日昂首阔步吧!
从明天起,我要从纳兰词中走出,不再羁于风露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