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有关的那三道痕,是记忆中风干的泪痕,更是凝聚父爱的刻痕。
母亲带着弟弟回乡下老家定居那年,我随父亲留在县城,上了城关小学,由于停了灶火在单位食堂就餐,家中少了烟火味,父子间少有交流,每天里的亲密接触,是晚上睡觉前共用一盆热水洗脚。热气腾腾的脚盆里,两双脚搓来搓去,搓揉出丝丝缕缕的温情。因这同盆洗脚的缘故,让我,传染上他那脚底易生水疱的毛病,我不得不经常在课堂上搔痒痒,老师批评我,说我爱做小东作,批归批,痒时还得搔。
水疱闹得厉害时,走路便有点颠,父亲注意到了,那天午睡,我被一阵疼痛闹醒,看到父亲坐在床边,一手稳着我的脚,一手捏根缝衣针,在细心的为我挑水疱,他见醒了,笑笑说:“忍着点,一会儿就好!”挑完水疱,他搁下针,拈起棉球,吸干渗出物,涂上紫药水,整个过程我动不动,却嘤嘤地哭出声来,他轻声问:“疼啊?不是蚂蚁夹了一下的感觉吗?”那哪是因为疼而哭呢,是心底某种难以捉摸的东西被唤醒后感动得流泪啊!现在明白那东西叫亲情,泪水是这亲情洒下的雨露,尽管那时我对这些还比较懵懂,直觉却让我把这份感动,当成一笔私房,存入了业精神银行的折子上。
在父亲面前,我还曾日一份“礼物”哭闹过。上小学三年级时,父亲有次出差上海,答应给我买支钢笔。可他的归来那天,迟迟未“出示”我的期盼物。等他一开口,便让我由希望的巅峰跌入失望的低谷:“平儿,给你买的钢笔,外壳是一根玉米的造型,塑料壳的,可……在火车上给人偷了。给你另买支新的吧,只能是本地卖的那种了……”我淘气地喊:“不要不要,我就要塑料壳的,像玉米棒子的!”,心里怨父亲:怎么一支钢笔都保管不好?一个上海产的时髦玩意,还没到手上就飞了,我可是早就跟同学们私下炫耀过,这下不砸了?我越想越憋屈,哭闹起来,那天晚上,父亲被我闹得既尴尬又无奈。
过了两年闹“文革”,此时父亲在县食品公司办公室工作。那时我想有一本毛主席语录,即红语录。恰好,父亲所在的公司里正组织发放,并由我父亲经手。他给我弄了一本,悄悄招呼:“保管好,别显摆,啊?”谁知三天后,做课间操的空当里,红语录在书包里被人顺手牵羊了。回家后把红语录丢失的事告诉了父亲“什么?丢啦?”父亲大喝一声,眼睛瞪圆,脸也涨红,一个箭步上前,对我后背甩手一巴掌,惊慌与疼痛相加,我呼喊一声“妈耶——”,随之号啕。父亲压低嗓门斥责:“不许哭!”我便陡然收声,转号啕为抽泣了。
后来得知,父亲本已准备将我那本红语录收回,因他隐约听说有同事向上报告,说他利用手中那点权力,克扣“革命群众”的红语录,给自己小孩当小人书翻自玩。此情之下,我却将红语录丢了,父亲岂能不又急又怒?
经历了这些,我变得人小鬼大有点懂事了,朦胧感受到政治风云突变的年代,像父亲这样书生气足的人,活得艰难不易,此后父亲不再动手打过我,我也没在他面前垂过新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