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个信客,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乃至现在有人提起他,还说:“那人好啊,当时全村都靠他对外边通信,托他捎东西一定放心,绝不掺假。”但即使如此,却很少有人知道我父亲的名字。父亲就这样默默无闻了一辈子。
村人都说将来我要继承父亲的职业,做一个信客。因为父亲总有老去的一天,这个村子不能没有信客,而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子承父业是理所应当,村人们也认为“上梁正,下梁也正”“好的父亲必然有一个好的儿子”,所以我自然而然成了“信客继承人”。但是父亲却总对我说:“孩儿,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找一个好的工作,别像我······”父亲说到这儿总是停顿,我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知道他要说什么。以前我总接他:“爹,您别这样说,娘去得早,您把我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父亲笑笑,啥也不说。
父亲为人老实淳朴,村里村外有啥事总爱找他帮忙,父亲每次都是笑呵呵的答应了。他说:“咱这一辈子没权没势,平平淡淡。就应该多帮些人,多积点德,让别人想起你时,想起你的好,不骂你,就算没白活。”
上高中时,我每天早上都要5点钟起床,每次起床后,总能看见那热腾腾的饭在桌子上摆着,父亲已不见了踪影。每当那时,我心里都在告诫自己:为了父亲一定要好好学习。或许这种想法不太对,但在那时,这确是一个强大的信念在支撑着我——不管多苦多累,一定要好好学习。
冬天的夜晚格外的黑。记得有一次上完晚自习回家,路面由于刚下过雪变得很泥泞,我一不小心滑落在了路边的沟壑里,虽然不很深,但也足以摔得我不能动弹。天色已经很晚了,不可能再会有人路过这儿,绝望的我坐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嗖嗖刮着的凄凉的风又使我多了一份恐惧。但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父亲在等着我,如果我今晚没有回去,父亲一定会拿着手电筒满村找我,本来就累了一天的父亲就更没有好好休息的时间。于是,怀着这份信念,我努力向上爬去。天空又下起了雪,那纯纯的白在黑夜里显得格外亮眼。突然,我在这鲜明的图画中隐隐约约的看见了一束光,随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喊声:“海儿,你在哪?听见了应一声,海儿!”我一时眼泪溢出了眼眶,那是父亲的叫喊,充满了沧桑的声音。我连声应道:“哎,爹,我在这儿,我在这儿!”父亲顺着声音找到了我,用力把我拉了上来,惶恐的看着我,急忙问:“孩儿,你没事吧?没摔着吧?”我有点带着哭声的说:“爹,我没事,咱赶紧回家吧。”“好好好,赶紧回家,赶紧回家,回去好好歇息,吓着了吧,孩儿。”父亲安慰着我,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使劲拉着父亲那只宽大而又粗糙的手,颤颤巍巍的走回家。从此以后,只要父亲一有时间,他就会在放学路上等着我,严寒酷暑亦是如此。我曾对父亲说过不用那样,我已经很大了,可父亲笑笑说:“你再大还是我的孩子。”我哑口无言,只好随了父亲,我明白,这是一种爱的成全。
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父亲病了,是累的了,我知道。本来并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当时我对父亲说:“爹,这学我不念了,我回来接你的班吧。”谁知父亲立即火冒三丈:“我辛辛苦苦挣钱让你念书,你说不念不念了,回来接我班?你这孩子怎么没有一点志气呀!”我什么也没说,我的话让父亲伤透了心,我知道如果我想让父亲开心,那就好好的上完大学。但是,家庭条件真的不允许。那一段时间,生病的父亲托着疲倦的身体四处借钱,不到一个星期就凑足了学费。我拿着那几百块钱,仿佛有千斤重,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往外涌,那是父亲的命呀!
我走了,父亲继续在村里当着信客。我很担心他那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整日的奔波,虽然其中曾换过几位其他的信客,但由于他们的人品问题,都干不成,最后还是父亲继续担任着。但就是在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父亲过世了。
这个消息很突然,我立即从北京赶了回来,看着父亲那饱经沧桑的面孔和消瘦的身体,我看见了一种很崇高的光环,那是一个普通农民的一生,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
如今信客这个职业已经被绿色的邮箱代替了,村子里的通信更加方便了。可是没有人会忘记父亲,没有人会忘记他对整个村子所做的贡献。每年父亲的祭日那一天,都会有很多人前来悼念,说得最多的词就是:“谢谢。”没错,谢谢信客父亲,谢谢他为村子做的一切,更谢谢他给了我有意义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