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暑假我回老家,那里正是一年里最凉快而惬意的时候。这个内蒙古的小县城的外围尚有草场,等天黑了,看完了新闻联播差不多就该睡了。我总是清楚地记得在某一个黄昏我走出姥爷的院子站在路上,凉风穿过我的手指。我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个老人正赶着羊群回来,前面的头羊还啃了口路边的车前草。西边的阳光把羊毛映成非常柔和的金色,透过彤云,越过平房的房顶照在我的脸上,又在狗尾草的梢头跃动。
我忽然想起一句诗:“鸡栖于埘,日之息矣,羊牛下来。”我发现生活是如此简明、安静并值得尝试。
我有时候看到商店或是什么风情的餐厅里卖五色斑斓也不知道能不能喝的鸡尾酒,会联想起《醉舟》上蓝色的酒的呕吐物和紫色的暴风雨,因为玻璃杯上的柠檬片是在像只眼睛,没有他们监视我兴许能像兰波一样自由的流浪到大海里,那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还有的时候在电视里看到煤矿的新闻,我会想起于谦对煤炭的吟咏,他说“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但愿苍生具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还有报道煤矿灾难的记者写到:“那正是我们百年多难的中原山河。”我有感于他们的情怀,于是心情激荡,也想作诗来应和。
但在海淀黄庄的地铁站我永远不会看到诗的影子。四号线到十号线的走廊墙壁上巨幅的漫画广告,画了唐僧四人骑着白龙马飞驰,大吼出“老板给钱多,咱就跟他走”,漫画上佛祖贪婪的眼睛、悟空大笑的神态、白龙马张开的血盆大口快要把我吃掉了,我只有忍着恶心,在捧着手机眼神木然的人群里跑得格外快些,好逃离这个成功动机过剩的地方。可是一出站又看见职业装里的男女脚下踩着改编的李白诗站在海报上微笑着告诉我:上了他们的机构月薪有多少……
我不记得谁说过:人,在大地上诗意地栖居。可是你看,在榨干了每一丝利益和营养的土地上,是遇不见诗意的。钟嵘讲:“若非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意?非长歌何以骋其情?”
我倒觉得,无论是楚臣汉妾,关怀天下的于谦,追求自由的兰波,还是喜欢简单平静生活的我,与其说是用诗意在栖居,倒莫如说是在有人总想用利益决定一切的地方,向往或努力地向诗中的世界靠近。
那位记者在散文里写道大平煤矿时说:“我们不能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但我们可以对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怀有乡愁。”人们所遇见的诗意,大概就是本性里对更美好的世界的乡愁吧。